自李克强总理在2016年政府工作报告中提出“工匠精神”之后,迅速引发社会各界的关注,百度搜索,其词条高达6290余万条,“工匠精神”成为新时代名副其实的网络热词。刚刚颁布的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全面加强新时代大中小学劳动教育的意见》再次明确提出,将培育学生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作为职业学校劳动教育的重点,可以预期的是,随着文件的实施,工匠精神培育将持续成为职业教育的学术和政策热词。
但仔细想来,近年来关于工匠精神话题的探讨,似乎还只是作为一种倡导、一个口号,至多翻来覆去地阐释“精益求精、追求卓越”之类的内涵,或者不断褒扬、介绍诸如德国、日本等国家的匠人与精神。针对在职业教育领域如何培育工匠精神,大都开出这样的药方,诸如,将工匠精神培育融入校园文化,深入开展“大国工匠进校园”等活动,宣传展示大国工匠、能工巧匠和高素质劳动者的事迹和形象,或者融入课程思政建设,编写各种工匠精神读本。我们总是幻想通过某种途径,能够快速地培育出工匠精神。
相对于抽象笼统宏大的理念,笔者更关注“工匠精神”在微观的课堂止是如何运作的。这几年有机会多次近距离观察江苏中德“双元制”办学的课堂,渐渐对课堂上德国培训师所设计的一张小小学习评价表产生兴趣。初看起来,这张评价表似乎很普通,和我国教师每天课后使用的学习评价表没有两样,比如表中的评价内容既涉及专业能力,也涵盖行为表现;评价主体既有学生自测,也有教师检测。但深究下去就会发现,“方寸之间”却有大文章。
其一,指标内涵清晰可理解。无论是专业能力还是包括劳动态度、团队合作、沟通能力、责任感、学习能力等方面的行为表现,指标的内涵都非常清晰和严密,比如对于责任感这一很难衡量的行为表现指标,不仅分解成四个具体的定性观测维度,还给出五个等级的情境化描述,且每隔一段时间就对学生进行一次行为表现评估。而在我们的课堂评价中则很少关注到素养层面,即使关注也只是抽象笼统地表述为“具有对岗位工作的责任感”,而无法进行具体观测。
其二,严密检测让学生学会自我负责。在行为表现方面,分值在0到10之间,而涉及具体专业能力方面,分值则为0或10,“到”与“或”,一字之差却蕴含大的学问,就像德资企业培训师所言,德国人有近乎刻板的严谨,学生所加工的作品,在大约20多个技能检测点上,均只有0分(不合格)和10分(合格)区分,绝没有7分或者8分的说法。再仔细观察发现,在学生上交的评价表上,某一技能检测点上学生自检是0分,教师检测也是0分,总评却被评为10分,这又是他们独具匠心的设计,不仅考查学生的测量技能,更考查学生的诚信品质和自我负责的意识。
其三,体现出“逆向设计”的理念。每个学生在课前就拿到这张评价表,聚焦真实的表现性任务,这样学生对学习就有比较清晰的预期,让他们学会从输出端开始思考学习,而教师也能像“评估员一样思考”。
清晰、严密、逆向,这三个关键词,就如哈蒂在《可见的学习》这一被誉为“教育圣经”的书中反复强调的,“这种精心设计的检查单,让整个教学过程清晰可见,将极大地提升学生学业成就”。可以想见,正是在这样每日累积性的评价反馈之下,工匠精神才真正刻在了学生的心中。
我们可以展开合理的想象,全球有口皆碑的“德国制造”和“双元制”职业教育,或许正是由这样一个个小小的课堂细节所孕育。事实上,这种想象并非无据的幻想,严格的质量控制也非德国的专利,它曾深深植根于古老的中国,诸如发端于春秋战国时期的“物勒工名”制度,直接造就了追求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创造了辉煌的中华工艺文明。而至明代,这一制度更加严格,如果漫步南京600多年的古城墙,会惊奇地发现,几乎每一块古城砖上都镌刻着工匠的名字,有的砖上甚至刻有11层负责人的姓名,从府、州、县的官员,到总甲、甲首、小甲,再到窑匠、坯匠、役夫,均一一注明。今天当我们辨认古城砖上这些名字时,仿佛在阅读一本明代的城墙建造工匠名录。历经600多年屹立不倒的明城墙,其实就是得益于严格的质量意识,这对于当下工匠精神培育或许会有启示。
这样看来,在职业教育课堂中最不起眼的学习评价表之中,在职业学校教师每天例行公事的方寸之间,或许还真的可以做点儿大文章。
(作者系江苏省教育科学研究院职教所副所长、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