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年前的中国,洋火、洋布、洋灰这些被老辈人冠以“洋”字的词语,记载着工业基础薄弱、产品和技术都要依靠舶来的日子。
70年后的今天,中国的高铁走出国门、“天宫”遨游太空、5G技术引领潮流……“中国制造”遍布世界,并向“中国质造”和“中国智造”挺进。
经济的腾飞离不开千百万能工巧匠,社会的进步离不开数以亿计的高素质劳动者。职业教育,作为工匠的摇篮、技术技能人才成长的地方,历经70年不懈追求,奏响了技能强国、职教兴邦的一曲壮歌。
建立起世界规模最大的职业教育体系
我国拥有着世界规模最大的职业教育体系。截至2018年,我国有职业院校1.17万所,在校生2685.5万人。中等和高等职业教育招生和在校生规模分别占我国高中阶段教育和高等教育的“半壁江山”。
庞大数字的背后,凝结着中国职业教育持续70年的艰难求索。
“普通中学多,技术学校少,不适应恢复与发展经济的迫切需要。”1949年,我国各类职业学校加在一起,在校生仅30万人。
上世纪50年代,中国学习苏联开始工业化进程。为了快速填补人才缺口,国家把重心放在培养周期短、人才实用性强的中等职业教育上。中央和地方的工业、交通、农林、财贸等国民经济主管部门,创办了一批中等专业技术学校,培养技术干部和管理干部。劳动部门所属的企业建立技工学校,培养面向生产一线的技术工人。经过几年的建设,一批近代中国所没有的中等地质、矿业、电机电器、铁路交通等学校建立起来。
然而,当时的形势是大干快上,人才培养的速度仍难满足需求。1958年,一种新的教育模式——“半工半读”学校率先在天津国棉一厂出现。这种“半天劳动、半天学习”的模式,在城市和乡村广泛开展。在当时的条件下,这种方式让更多人有了受教育、学技能的机会,扩大了职业教育的覆盖面。
到1965年,我国已有中等职业学校7294所,在校生126.65万人,占当时高中阶段学生总数的53.2%。
然而,探索尚未见分晓便戛然而止。“文革”期间,职业教育被认为是“资产阶级‘双轨制’”的标志,大量被停办、撤并或改为普通中学。
职业教育的再度恢复是改革开放以后。随着全党和全国的工作重心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各条战线都痛感人才匮乏。但另一方面,学校培养出来的不少人才又因不合实际需要而形成大量积压。数据显示,1978年,我国中等职业学校在校生仅占高中阶段学生总数的7.6%,中等教育结构严重失衡。
1985年颁布的《中共中央关于教育体制改革的决定》在论述“中等教育结构调整”时,通篇只说了一件事——发展职业教育。《决定》对职业教育体系有明确阐释,提出“逐步建立起一个从初级到高级、行业配套、结构合理又能与普通教育相互沟通的职业技术教育体系。”这一布局影响至今。
但是,上世纪80年代至90年代,发展的重点仍是中等职业教育。除原有的中专和技校外,一支新力量——职业高中加入进来。当时,山东、北京、上海等地率先试点,将普高改为职高或在普高里办职高班。这类学校隶属离市场最远的教育部门,却最先尝到市场的滋味——毕业生不包分配、没有干部身份、没有上级行业企业的庇护,必须到市场的大海里学会游泳。但很快,这便成为中国职业学校的常态。
以政企分开、企业减负增效为背景的上世纪90年代,随着劳动人事制度改革、企业教育职能剥离的推进,加之尚处于中低端生产的企业无力为技术工人提供优厚待遇,职业教育的吸引力出现下滑。与此同时,知识经济大潮席卷而来,高等教育快速发展,从另一头对传统职业教育构成冲击。
职业教育没有就此消沉,而是以改革的方式解决面临的问题。一方面,国家进一步加大重视。1996年《中华人民共和国职业教育法》正式颁布,以法的形式明确了职业教育的地位、体系构成以及政府和有关方面在发展职业教育中的责任。另一方面,寻求新的突破,将发展高等职业教育提上议事日程,并开始质量提升和内涵建设。
1999年6月,《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深化教育改革全面推进素质教育的决定》首次明确提出:“要大力发展高等职业教育,培养一大批具有必要理论知识和较强的实践能力,生产、建设、管理、服务第一线和农村急需的专门人才。”此后短短十几年,我国高等职业教育的数量从几十所增加到1400余所。
然而,纵观各个时期,职业教育在国家需要和个人选择之间,似乎总是存在错位。“低人一等”的偏见,“断头路”“天花板”的担忧依稀可见。
面对我国产业转型升级的需求,2014年中央再次召开全国职业教育工作会议,习近平总书记作出重要批示:“职业教育是国民教育体系和人力资源开发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广大青年打开通往成功成才大门的重要途径,肩负着培养多样化人才、传承技术技能、促进就业创业的重要职责,必须高度重视、加快发展。”国务院颁布《关于加快发展现代职业教育的决定》,提出建立产教深度融合、中职高职衔接、职业教育与普通教育相互沟通的现代职业教育体系。同时,建立高职生均拨款制度,与本科享受同等待遇。
2018年,习近平总书记亲自主持中央深改组会议并审议通过《国家职业教育改革实施方案》。这份文件开宗明义地指出:“职业教育与普通教育是两种不同教育类型,具有同等重要地位。”这句看似简单的表述,却代表着职业教育发展的新境界。一系列制度设计给职业教育注入了底气。纵向,在职业教育体系里,有中职、高职、本科直至专业硕士和博士;横向,有产教融合、学历证书与职业技能等级证书融通。职业教育不再是低人一等的那一轨,而是并列存在的一条上升通道。
形成中国特色的职教人才培养之路
“同学们,大家穿上工装,戴上安全帽,就是一名准‘电梯人’了。从今天起,你们要学习过硬本领,对每一位乘坐电梯的陌生人负责。”日前,在天津机电工艺学院机电工程系,来自企业的培训师正在给现代学徒制班的学生上课。
现代学徒制,一项旨在深化产教融合、校企合作,进一步完善校企合作育人机制,创新技术技能人才培养模式的改革,自2014年提出以来,已在全国开展366个试点。
人才的适用性是职业教育贯穿70年的课题。
“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新中国成立初期,职业教育根据这一原则展开人才培养探索。“当时的理解,学生要参加劳动就是真正的生产劳动。学校每个专业都有自己的实习车间,每个车间都有自己的产品。”南京信息职业技术学院前身、原南京无线电工业学校校长俞家琦回忆说。由于中专、技工学校与行业企业有着天然联系,“实习工厂辅导老师大多是从工厂调来的高级技工和老师傅”。
“动手能力强”是许多老中专生引以为傲的优势。但这种培养方式并非完美无瑕。“当时学校教育完全是计划体制,需要开什么专业,教什么内容,由上级来下达。比如,讲生产劳动,学生就要固定在一个岗位上工作8周,不能轮换。为了让学生学到些本领,后来在自己学校能修订教学计划时,我们才把生产劳动改为专业实习,并规定要轮换工种。”俞家琦说。
改革开放后,这种培养方式只延续了短暂的时间,就难以为继了。市场经济体制改革和国企改革后,为减轻企业办社会的历史负担,行业企业纷纷与职业教育脱钩。研究数据显示,从1995年至2006年,我国企业办中等职业教育的机构逐年减少,从2850所降至520所。
在这样的情况下,“黑板上跑火车”“大学课程的压缩饼干”成了一些职业学校的无奈之举。
2002年和2005年,国务院召开两次全国职业教育工作大会。针对当时职业教育存在的问题,提出探索有中国特色的职业教育发展之路。大会在主题报告中将之概括为:“必须服务于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必须满足城乡居民对职业教育的多样化需求;必须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相适应;必须与生产劳动和社会实践紧密结合。”
从2006年开始,教育部、财政部联合实施了“国家示范性高等职业院校建设计划”。中央财政累计投入专项资金45.5亿元,拉动地方财政投入89.7亿元,行业企业投入28.3亿元,支持200所国家示范(骨干)高职院校建设。
“这一轮建设特别强调体制机制改革。”南京信息职业技术学院教务处处长徐胤莉说。许多学校开始破解职教人才培养面临的难题,职业教育内涵建设全面展开。
订单班、大师工作室、引企入校、现代学徒制、共建实训基地……各种能够调动企业参与人才培养积极性的合作模式开花结果,学生实践学习的机会大大扩充。工作过程系统化课程、项目课程、基于岗位能力要求开发课程……世界先进的职业教育理念开始在本土落地生根。校企合作,不再简单地理解为到企业实习,而是从人才培养方案制定、课程设置、教学到评价的一系列深度参与。
全国职业院校技能大赛是牵引职教内涵发展的另一双无形之手。据大赛执委会提供的数据,“目前有近90%的赛项由国内外知名企业深度参与,及时引进产业最新技术、先进设备和人才需求标准”。经过十余年发展,全国已形成校赛、省赛、国赛三级赛事体系,参与各级各类技能竞赛活动的学生由2008年的数十万人,发展到如今已基本覆盖3000万名职业院校在校生。
“努力让每个人都有人生出彩的机会。”2014年,习近平总书记在批示中对职业教育寄予厚望。
职业教育以实际行动作出回应。近年来,我国的职业教育完善了实训教学条件建设标准、专业顶岗实习标准、专业教学标准等一系列标准建设,加强了职教师资队伍建设,其中“双师型”教师达到45.56万人,中职阶段占专任教师的比例为31.48%,高职阶段为39.7%。
今年以来,“1+X”制度启动试点,中国特色高水平高职学校和专业建设计划正式实施,一批产教融合型企业正在培育,人才培养观念正在从单一的技术技能向综合素质和培养复合型人才跃升。这一切的目的只有一个——为职业教育增值,为职校学生赋能,为人人成才铺路,为人人出彩奠基。
服务国家战略和经济社会发展的能力不断增强
“我国经济要靠实体经济作支撑,这就需要大量专业技术人才,需要大批大国工匠。因此职业教育大有可为。”2019年9月,甘肃山丹培黎学校,习近平总书记对职业教育的嘱托言犹在耳。
时代发展到今天,职业教育肩负着培养多样化人才、传承技术技能、促进就业的重要职责;承担着努力培养数以亿计的高素质劳动者和技术技能人才的历史重任;被视为深化教育领域综合改革的战略突破口和转方式调结构惠民生的战略支点。
而职业教育70年的发展历程,用实际行动一次又一次证明自己担负得起这样的重托。
从过去的“两弹一星”到今天的大飞机、大火箭,没有哪样国之重器的铸造没经过职业院校的毕业生之手。
从1990年亚运会到2016年的杭州G20峰会,没有哪次国家重大外事活动的礼仪接待、餐饮服务少得了职业教育的倩影。
从托幼到养老,从生产、销售到物流,从能源到通信,没有哪项百姓生活离得开职业教育培养出的人才提供的产品和服务。
今天的职业教育,以更饱满的精神不断增强服务国家战略和经济社会发展的能力。
产业升级,专业先行。今年年初,人社部公布人工智能工程技术人员、大数据工程技术人员等13个新职业。而2019年高职专业设置备案显示,今年备案开设高职“大数据技术与应用”专业的学校399所,“云计算技术与应用”专业207所,“物联网应用技术”专业498所,“工业机器人技术”专业568所。
虽然职业教育不再像计划经济时代那样附属于行业企业,但是与之紧密的程度却属空前。北京市教委已连续两次带领职业院校开展“职业教育与首都产业契合度调研”,并据此调整专业设置。今年国家公布的49个中职新专业,全部由行业牵头制定,重点服务乡村振兴战略、制造强国建设、现代服务业提质扩容。同时,数据显示,在现代制造业、战略性新兴产业和现代服务业等领域,一线新增从业人员70%以上来自职业院校。
脱贫攻坚,大显身手。许多贫困家庭实现了“职教一人、就业一个、脱贫一家”。从四川藏区孩子的“9+3”免费职业教育,到中等职业教育对所有农村学生、涉农专业学生和家庭经济困难学生免除学费,补助每生每年2000元国家助学金,职业教育在阻断贫困代际传递方面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通过实施职业教育东西协作行动计划,东部地区兜底式招收西部地区建档立卡贫困家庭子女接受优质中职教育,毕业后根据学生意愿优先推荐在东部地区就业;通过广泛面向农民、农村转移劳动力、下岗失业人员、残疾人等开展职业培训,为近年来我国年均减贫1000万人以上作出了重要贡献,也得到了国际社会的肯定。
“原来我家里种的茶几十块钱一斤就卖了,现在我跟随大师学了手工制茶,茶叶也能卖到1000多块钱一斤了。”来自建档立卡贫困户家庭的贵州黔南民族职业技术学院学生高智文对未来满怀信心。他的同学、畜牧兽医专业的女生王琴,毕业后回到老家毕节的现代化养殖企业,起薪每月5000元。他们只是千百万职教学子的缩影。据统计,近3年来,850万家庭的子女通过职业教育成为第一代大学生。职业教育为改善民生和促进就业创业,作出了重要贡献。
“我吃过文化程度不高的亏,现在职业院校的大门向我们农民工群体敞开了,我要抓住这次机会提升自己的职业技能水平。”在深圳打工的杨军今年重返了校园。2019年,国务院作出高职扩大招生100万人的决定,职业院校向退役军人、下岗失业人员、农民工、新型职业农民等群体敞开大门,为高素质技术技能人才队伍注入新力量。
职业教育还积极服务“一带一路”,助力企业“走出去”。近年来,天津市职业院校探索建立“鲁班工坊”,已先后在泰国、英国、印度等7个国家落地。2017年,肯尼亚“蒙内铁路”顺利通车,背后是陕西铁路职业技术学院等8所职业院校组团、分段为当地员工提供培训支撑。今年3月,非洲大陆再次传来好消息,在中国有色金属行业协同“走出去”探索海外办学过程中,由中国职业院校开发的5项专业标准获批成为赞比亚国家专业教学标准。
回首70年,职业教育在一次次应对变化中,实现着自己的蜕变。
回首70年,职业教育以其特有的坚韧和实干,回击着轻视劳动、轻视技能的偏见。
回首70年,职业教育以其责任担当,源源不断地为国家经济社会发展输送合格的技术技能人才。
展望未来,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新征程上,在追求国家富强、民族振兴、人民幸福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道路上,职业教育必将更加坚定地承担起锻造大国工匠、奠基中国制造的职责,更加有力地肩负起技能强国、职教兴邦的历史重任。